升华角色
# 结局方式
死、大团圆、诗意、揭谜、解嘲、有去无归、梦魇、循环往复、得而复失、走出叙事人视野、以死亡来终止、歪打正着以及迷失。
这里面比较偏向于喜剧人物的结局有解嘲、歪打正着,既然是要升华人物形象那多半用不上,可以这么做但处理起来很困难。
梦魇、循环往复、走出叙事人视野(一般用于有一个第一视角的“我”的小说里,和有去无归有一些类似)、以死亡来终止(这个和死不同,更倾向于“没别的路可走只能去死了”的感觉,有点像那些经过深思熟虑而自杀的人的角度)还有迷失则是更倾向于把故事故意往一片混沌里去引导,对于升华小说人物来说,需要的不是这种虚无感,因此也很难用上。
剩下的只有死、大团圆、诗意、揭谜、有去无归、得而复失了。
死自然不必说,已经排除掉了,大团圆结局同样也不好去升华人物(不过如果是非主要角色的话可以写写他意识到亏欠了某个女孩之后和她结婚啊什么的烂俗剧情,反正是非主要角色观众是不会在意的),诗意主要是用在中短篇中居多,揭谜则是侦探小说中(这个是真不好升华人物……发现秘密之后明志?也太烂俗了……我感觉处理得很不错的是《唐人街探案1》里结局的揭谜,揭谜能用来升华的人物多半不是主角,小说主角通常都是作为揭谜的一方而不是被揭谜的一方,当然你揭个主角难以启齿的历史也是可以用来升华人物的……)
剩下两个我觉得是最适合升华人物的:有去无归和得而复失。
有去无归与死不同,这里的主角通常是抱着某种目的、某种觉悟去某个地方的(当然你也可以写抱着空虚的想法把故事往虚无里导……还升不升华人物了啊喂),但比之死来说角色的命运是未定的,即使要去的是一个绝地,但仍然给了观众“他们还活着”的期望(但如果后续处理不好会崩得厉害就是了)。《龙族》里楚子航的父亲、4里的楚子航,如果不看《龙族》后续的剧情,他们的结局就是一种有去无归。
得而复失就不必赘述太多了 ,《老人与海》就是一种在得而复失中的升华,大不了你写角色努力得到了什么东西然后一瞬间它破灭了,角色沉沦了一两天又继续追逐这个东西了呗……
# 意外式的有去无归
想象有一座过山车,或是一列长长的火车,主角在某个时刻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主角想要逃出去,但是没有出口,也没有停止的按钮。
(1)在某个时刻主角看到了自己乘坐的这辆车是驶向古神的深渊巨口里(或是别的什么危险东西里),然后主角带着恐惧之类的负面情绪瘫坐在座位上啥啥的,就是渲染氛围的有去无归;主角想起了啥啥回忆然后决定手动停止列车/破坏列车逃出去就是升华人物的有去无归。当然,有去无归不能给明确的结局,就写个类似“他××做了;列车仍驶向前方,道路仿佛永无止境,谁也不知道啥时候他会被古神一口吞了”的结局就行了。
(2)主角一直看着前方,但前方是一片迷雾,仿佛永无止境,列车就这么向前……这种就是偏向于导向虚无、导向迷失的有去无归。通常这样写的话文章的大致方向应该是人类的恐惧、生活的苦闷啥的。
# 视角转换的有去无归
想象一个(或者一队)佣兵护送一个许久未返乡的老人回到自己的家乡,但回去之后才发现他的家乡早已毁于战火。佣兵看出来老人情绪不对劲,但没管就离开了。后来在一处酒馆这个佣兵听说了这个地区有人看到有个(没有描述相貌的)老人上吊死了。佣兵自然会认为死的是他护送的老人,然后一阵唏嘘,你就可以开始写佣兵的感触来升华人物了——
但其实死的不一定就是他护送的那位老人来着。
这种写法我觉得是有去无归的一种变形,是把角色从看得见的视角往看不见的视角去推(就是这样写的话要是后面那个老人又出现了你的读者多半会想弄死你
# 主动的有去无归
最简单的就是赴死的信念。这种角度写的作者太多了,大体上就是角色明知不是对手但为了亲人/朋友/村庄/部落/国家而去奔赴几乎不可能活着的战场。这一部分可以写的内容很多,例如角色欺骗了他的亲友(比如前脚刚跟爱人说我不可能去送死的把她哄睡着了后脚就上了战场),例如平时很胆小的家伙突然爆发了勇气,例如是有由掌权者指派的敢死队啥的。
当然也可以写寻找某件东西的信念(比如大漠之中有一朵奇花,某个配角为了做××就去找了)、为了找某人复仇(他的仇人居住在大漠之中……啊呸,他去满天下追杀他的仇人但从此再没有他和他的仇人的消息啥啥的)
# 死亡
升华角色的不是死亡,而是灭亡,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死亡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灭亡则是基于人物与所处环境的内外冲突,发生一系列事件后最终无法避免地走向的一种最终结果。灭亡可以以死亡为体现形式,也可以以其它形态为体现形式。
我们不妨举《俄狄浦斯王》作为例子,这部剧被亚里士多德评价为“十全十美”的悲剧。
俄狄浦斯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凡人英雄,他智勇双全,心地高尚,渴望成就一番非凡的事业。他坚持要做对的事情,过高尚的生活,成为高贵的人。
他长大以后,从神谕中得知自己未来将弑父娶母。为了不给父母添乱,便毅然决然离开父母所在的科林斯,到外地谋生活。在忒拜国,他遭遇了人面狮身怪斯芬克斯,斯芬克斯为非作歹,出于解救大众的崇高心理,他凭借过人才智除掉了斯芬克斯,并因此被拥立为王,还抱得美人归,娶了寡居的王后。
后来忒拜闹瘟疫,百姓不堪其苦,他再次站了出来,要解黎民于倒悬。
怎么终结瘟疫?他求得神谕,神谕说平息瘟疫的唯一方法,是帮助忒拜前国王拉伊奥斯报仇雪恨。
前国王被人杀害了,俄狄浦斯还娶了他的妻子。等于说俄狄浦斯不但因前国王的不幸占有了他的国家,还占有了他的妻子。那么,即使没有神谕,即使不为终结瘟疫,即便为了给死者和未亡人一个交代,俄狄浦斯感觉自己也有必要查出那个可鄙的凶手。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情,就应该有个了不起的人去使沉冤昭雪,暴徒得惩。这个了不起的家伙理应是他。
毕竟,他是要成为顶天立地大英雄的人嘛。
俄狄浦斯四处搜查线索,在此过程中屡受阻挠。好在他还是克服困难,找到了元凶:原来此前国王微服私行,意外被人干掉。
干掉国王的那个人,正是俄狄浦斯本尊。
彼时俄狄浦斯初来忒拜,受到几个路人的凌辱,心里一恼,杀了其中四人。这对任何一位决意顶天立地的好汉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好巧不巧,其中一位正是微服私行中的忒拜前国王拉伊奥斯。
话说拉伊奥斯当初也接到过一个神谕。那时他和王后新生了一个孩子,神谕说这个孩子长大后将弑父娶母。拉伊奥斯恐惧不已,为了躲避这种可怕的命运,就让仆人把婴儿扔到野外。
可惜婴儿并没有就此死去,而是辗转被科林斯的国王收养。这个孩儿长大后从神谕中得知,自己未来将弑父娶母。他觉得这太可怕了。为了躲避可怕的命运,为了不至于让自己成为父母的灾星,这个孩儿便毅然离开科林斯,外地谋生活——正是后来的忒拜王俄狄浦斯。
等于说,无论俄狄浦斯如何抗争,不管他多么高贵、聪明、勇敢,不管他对于做人有多高的良知约束,最终都不免于弑父娶母的命运。
应该怎么处决凶手,解除瘟疫呢?
俄狄浦斯感到无比的痛悔,又自觉罪孽深重,便挖掉双眼,自我放逐,离开了忒拜城。
这个故事无疑给人非常强烈的震撼。因为观众(读者)追随俄狄浦斯的脚步,亲眼目睹了他的经历有多不幸,他自己又是个多么出众的人。
只是为了过一种高尚尊严的生活,为了匹配自己的才智德性,俄狄浦斯从未放弃过努力。
他得到过一切,转眼又消散如烟,唯一不变的是他始终没有跳出命运的安排——可是命运是什么?黑洞洞的,虚空里悬,无处可见,又彷佛无处不在。
俄狄浦斯没有选择,只能迎接自己的命运,然而在这无可选择的命运里,他仍旧始终坚持自己去做选择,并承担选择的后果,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裁判。
自废双眼,放弃王位自我放逐,这当然不是死亡,然而却的确升华了角色。
因为观众(读者)看到了美好的事物如何被摔碎,看到了即便一个如此高超杰出的凡人也同样活得危如累卵,看到了即便面对如此可怖的命运,一个人仍旧能够做些什么。
在沉浸于此的过程中,观众感到震撼,精神得到净化,并能够感同身受般地体会到了“角色的升华”。贯穿其间的恰恰就是人物的灭亡。
太史公曾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就叙事艺术的层面讲,其实不论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都可以达到“升华”的目的。
比如麦克白的死亡,如果从应不应该角度看,这大可视为一种恶有恶报,毕竟麦克白行凶弑君,以下逆上,在他所处的道德环境里可谓是死有余辜。
但如果你从头开始看,看到女巫的显灵、麦克白夫人的鼓动,看到权力欲如何理所当然地摧折一颗跳动的心,你会从(哪怕是死有余辜的)麦克白的灭亡中,获得强烈震撼,这种震撼之大,甚至足以影响你关于自己人生的看法。
而哈姆雷特在聚集众多美好禀赋,并且以一种对完美近乎求全责备的心态出现在观众面前时,会因为诸多内在的、外在的、坎坷命运赋予其本人的因素,而得到一种分外的爱怜与宽容。这样一个哈姆雷特,面对死亡时,只有一句:“余下的唯有静默”。
何其轻飘!
彷佛不光死是微不足道,连生的意义也近于虚无了。
观众之所以受到震撼,压根不是因为那一刻的死亡,而必定是整个过程。这个移情的过程才是最重要的,你要看到哈姆雷特是谁,他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他面临了怎样的难题,是如何解决的。以及这种解决是否最优,他为之付出的代价是否必要……等等等等,你是因为这些东西,而感觉到了角色的升华。
简而言之——终于到了简而言之这个环节——重要的不是死亡,而是灭亡,也就是整个过程。
终点是什么?可以是死亡,也可以不是。可以是浪子回乡后物是人非,可以是“彻底离开这个无情的地方,开始下一段旅程”,可以是“进入一个全新的轮回”……
可以是任何可能性,这些都不耽误升华。
但过程必须是可信的,经得起推敲的,确实提出了问题、并以诚意拿出解决之道的。
# 人物的成长性
其实好多庸俗实证主义总是这样,试图在解决任何问题、学习任何事物的时候都先找个定义,为此不惜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翻词典。
其实,定义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要看它是怎么发生,也就是说,看人物的性格弧线如何在事件的过程中发生。
你托住这条线,把它拎清了看,无数次在脑海里过电影,看到你的人物,或者像陈忠实说的那样,看见田小娥走进生活还跟他说话——到这个时候,啥手段、啥结果,都不耽误你升华角色,甚至严格来说也许你发现只能有一个唯一的结果。
而观众会看到你如何在叙事中将戏剧的激情推向逻辑的爆点。
他们会说:无论如何,我不可能给我所喜爱的角色安排比这最好的归宿了。